陈皮匠


2021-04-09

清风吹拂,夏花灿烂。

在山岗与水流之间,在花木与草树之间,日白匠轻快地穿行。

一阵风在山间呼啸,拂动了所有的树叶,整座山都在摇曳,像是升起又落下,像是流动又聚合,那是山的声音。那么平静,又那么不可拒绝,在他的心中略过。

他停下脚步,在他年幼的心中,也生出了一种寂寥的感觉,是从未有过的苦涩与陌生。疾风啊,吹拂。

他看着天地间的一切,伟力运转,感觉自己也像是要飞起来,就像是漫天飞散的树叶。

他看到飞鸟在空中划过,不知去处,像是所有的未知一样。

存在的许多的未知,在他无可解脱时,在闪念之间,在他狭窄的心中,忽然迸发出来。

他想哭,但是有很多年都没有哭过了。他坐到地上,思维又停滞起来,一切的未知又被无知阻挡在外,像是归于平静,像是灵光又从他的眼中消去了。

风在吹拂,吹在他的手上,他把手握紧又松开,清凉,风就吹过去了。

2019-10-21

世界在雾中。

我把手伸出去,竟然看不清指尖。

我从未与如此的世界相遇,像是在梦中,像是在天上。我又忽然觉得世界生动起来,他们像都在一片白蒙蒙后面看着我,使我也停下脚步看出去。

陈老头也落在后面的雾中,我忽然感觉世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,安静而完好。

我内心的渴望忽然又跳动了。我不知自己如何生来,也不在意何以归去,不过我也想着一个答案。

不过我日白匠的大名不是白叫的,啥也不知道,整天除了日白一无是处,平生除了吃喝睡再无追求。毕竟我是一个傻子,我是波涛汹涌的世界的倒像,我是命运的囚徒。

我也不知道我这样的人,存在的意义,就像我没有遇见陈老头的话,可能就静静地消去了。应该有一天我,还是会消去的吧。所以说,我是一个傻子还是挺好的,吃吃喝喝睡睡,是多么的平凡而自在。

即便我再好再聪明,过了一百年还不是要死嘛。

我想要的答案,多少人想知道的,可能会在最终的那一刻揭晓吧,所以就慢慢等待不知的命运吧。

哦,我感觉我是多么的聪明而伟岸,我的内心在吃喝睡间充满着无限的愉悦和畅快,因为我不知道我是一个傻子。

陈老头的脚步声又从渐渐从后面响起,我回过头去看他,我看到他眼中的神彩,像是他的一生,像是他也在寻找。他也看到我了,说,走慢点嘛,雾太大了别摔跤了。

我又走向雾中的世界去了。

2018-11-18

叶间落下灿光,蝉儿把夏日唱得热切。

日白匠行在荒芜而又陌生的路上,手上的路杖也挥的疲了,想是内心也会对未知有些许迷茫吧。陈皮匠的步伐也慢了下来,或许是照顾着年轻人的脚力,又或许是顶不过大日浑灼,又或许是命运不再催得那么快了吧。

路径越来越深了,多年来走过的人渐渐已没有几个。麻草从那些脚印里长起来,再后来就不成路了。不过皮匠的记忆还是领着他俩走到了溪头。他终于放下担子,把口俯到水中,痛饮。日白匠也撒野地跳进了水洼子。

泥尘从水底里升起来,掩过他的脚面,把清澈渐渐挤向下流,一只螃蟹急横到石洞底,把嘴角的泡泡也憋了。忽然石块就被移走,被日白匠一块块地堆到水流中间。他用最大的智慧把石块堆得整齐,又拔些草泥糊在漏隙,只看水面渐渐平齐,渐渐生高了。

皮匠苍茫的心界又被打开,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,看到了自己眼中相似的清彩。

哦,多少年已经过去。他还是没有找到生命中的那个东西,那个地方。但是,他已经不会再苦苦求索了。或许,他没有办法造就任何东西,也没有办法存留任何东西,也不再追求什么东西了,毕竟一切都要归去。

但是,明白了许多东西也是很好的吧,就与自己的明白去消逝。

他说,走吧,又上路去了。

2017-11-11

残夜深居处。

陈皮匠敲开了一户旧门,见一个老婆子投来浑浊的眼光,陈皮匠暖暖地一笑,对老人家叙述了借宿之意。

如此情形多年,他温暖的心总是叫人无法拒绝。

老人独住,想必也是许久未逢热闹,看到日白匠清明地在屋面扫来扫去,心中又升起温情,赶忙从木厨中翻出干冷的面馍。

日白匠正饿的心慌,上去要啃,也不怕冷的,老人也如了他愿,和陈皮匠相视一笑,感受到久违的生气。

吃得舒服了,又喝了暖暖的热茶,又倒到炕上,盖上暖暖的铺盖,愉快地睡觉,做美梦。

日白匠真是安逸哦,一天都吃的饱饱的,又睡得舒服,想是要一生都这样就值得了。

陈皮匠坐在炕边上,摸黑得裁剪,又缝了一双皮手套,这才靠在日白匠边上休息了。

天明起来,云雾从秦岭降下,把山川笼罩。日白匠起得早,蹲在门坎上,双手支着下巴,对着大地“哦,哦”地吼叫起来,像是在炫耀全世界都没有他起的早一样,又像是要把全世界都吵醒一样。

陈皮匠把皮手套送给了老人,又推不脱老人送的干粮,赶早就上路了。

走的远了,才见日白匠跟来,想必他也不舍,但是路总是赶着人不停啊。

他们又慢慢走入草木,走入山林,走向遥远世界去了。

2017-5-20

幕蝉长歌斜阳。

日白匠也未走乏,捉拿一根长棍把路边的高草斩得平头,有时又捡起路边的碎石扔得天远,见到野花也把鼻子凑上去嗅,像是没有见过世面一样。

走到一个下坡的时候,他突然跑地飞快,先是跑得笔直,忽然一转跑起弯弯来。

陈皮匠内心一暖,大赞道,这么厉害啊,跑起来还会转弯。

日白匠内心更加愉快,跑的不亦乐乎。

只是脚下一滑,扑在地上。

陈皮匠快步走上去查看,他也马上站起身,像是没有感觉不妥,只是右边手肘掉了一块皮。

陈皮匠马上放下担子,从路边找了找,扒了一把草叶放在口里嚼地稀碎,给他敷在伤口上。又抓起他的另个手把伤口压住,自此就把他的手闲下来了。

又继续走,只是日白匠总是把伤口放开,突然看一下那些鲜血混着草渣,又突然捂上,过一会也是不耐烦地把那些稀草扔了,又开始从地上抓石头,瞄起远处的江湖。

宽容的秦岭就横在前头,眼见日幕将要沉入西天了。陈皮匠远远地就看到了山脚下的一座村居,心中有了归歇之处,脚步提快。

日白匠跟在后头,早已忘记伤和许多事情。想必他也亲近了陈皮匠这样一个人,也从着他的步伐跃进。

2017-3-4

南风北寻,天地清明。

陈皮匠内心一软,可怜他是个憨儿,不知为何孤落于破桥洞下。若是无人管顾,不免夭折。

他把木担收拾好,即刻上路。走过十步,一身无常。

他反顾,那个娃儿还抓根树枝在地上掏洞,像是一生就要这样错过了。

陈皮匠大喊:日白匠,日白匠!

那娃儿把头一抬,一低,似是无谓。

陈皮匠又大喊:馍馍,馍馍!

小伙子把树枝一扔,一蹦一蹦的就溜了上来,眼光贼亮,瞧着皮匠又掏出一个大馍来。

陈皮匠忽然觉得有些悲伤,不知他的内心只存下多少感情。十二三岁的躯壳,包裹着两三岁的内心,一生不知能否明白。不过他自己活了许多岁月,也是不知为何。

想来无知无畏倒也快活。一生都是一样,死就死了,活便活着。

如同命使驱着他的脚步,不可停滞。

如同他携着他,一路南下。

他拿着大馍一啃一啃,也不管天涯何处了。

2017-02-25

耀阳东起,万里无云。

那少年眼光一绽,把身上的物什一扯,即刻跳起身来,应是寒毒已去了大半。

老者亦被惊醒,入眼一幅好天光,一个俊后生,感觉久违多年的愉快,像面上也多了一丝生气。

那少年蓦地注视到老者,眼珠转了转,又把目光落到他身边的担子上。他也不怕生,即刻跃过去扒开那条木翻找起来。不时便翻出一个干冷的夹馍大啃。

老者心中一暖,又从怀间掏出一个温热的馒头递与他。不过一会儿,他便全塞入口中,腮包大鼓。老者又递给他个水瓶,他也能耐,一咕噜全冲下肚了,靠着木担一蹲一坐,眉宇飞扬。

好一个少年,老者问他:娃儿,你叫啥子?

那少年转过头:老儿,你叫啥子?

老者一笑,答道:别人喊我陈皮匠。

那少年又把头转向太阳,眼睛一虚一晃,总是不肯闭上,过一会儿,他终于把眼睛睁的大开,忽然笑道:哈哈,别人喊我日白匠。

陈皮匠忍不住大笑:哈哈,好一个日白匠。

那个娃也大笑:哈哈,我就是日白匠。

2016-07-10

灞桥的烟雨正朦胧的深切,像是在倾吐六月后的悲伤。

倦懒的街道上,一串脚步声弥漫,直绵延到那微明的桥石下。

只见一模糊老者,头顶斗笠,肩挑木担,身披雨蓑,正寻到这个避雨之处。

看他一脸风霜,一脚泥泞,神光却内敛而深沉,当是那行走江湖的艺匠无疑。

他轻慢地放下两个木箱,不及卸下雨具,便小心地向着桥洞深处走去。顺着他目光望去,微见一少年蜷曲于地。

那少年衣衫褴褛,正瑟瑟发抖。大概是受了一夜的冷,被这骤雨熏出了伤寒。

那老者粗犷的手微抚过他的额头,既已了然,又脱下自己的褂子盖在那少年身上,并用蓑衣再遮了一层。

正巧方圆存了些干柴,他便麻利地打出火星,生起了烟光。不时,雨水被他接了一锅,又沸腾在火焰上。老者又从箱中翻出一包药末,直熬到日幕。

等那浊药在铜碗里歇到一半,老者才支起那少年,慢慢地把那苦水倒入他的一身。

夜已深了,雨已歇着,虫声带着泥土的气息弥漫。透过那时而鲜亮的月色,微可辨出少年脸上的污浊,仿佛还散发出生的光芒。只是那老者面目上盘踞的皱纹,一动不动,像是纵横了一个世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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